铁打的996，流水的血汗工厂｜风暴眼

导语：

畸形的加班文化，正普遍存在于新能源、跨境电商等行业。两则猝死新闻，加剧了打工人的不满情绪。不论是Shopee、宁德时代，还是任何正处在发展中的企业，在组织发展与人才管理上，都有着相当长一段路要走。

凤凰网科技 《风暴眼》出品

作者｜董雨晴

编辑｜于浩

悲剧发生的那一天

6月17日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奋斗日，618大战已经接近尾声，电商人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最后一刻。

电商大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平台流量会在这一阶段明显上涨，这几年，大促的销售业绩已经可以占到个别商家全年销售业绩的50%。电商平台的从业者，和商家一样不敢松懈，一位电商平台员工告诉凤凰网科技，“大促期间，熬到后半夜是常态”。

虽然Shopee是一个主要业务在东南亚的电商平台，但这几年，“奋斗者”文化，早已随着中国选手的到来侵袭了海外每个角落。电商购物节的概念，自然也传入了东南亚等国家。

而就在这场重大战役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意外发生了。

6月17日晚22点，Shopee在内部发送了一条通报邮件，“一位Shopee研发中心的员工因身体突感不适，经抢救无效离世”。

图｜Shopee内部邮件

据凤凰网科技了解，该名员工来自Shopee北京分部，办公地点就在中关村启迪大厦，周围是时下正热门的大模型公司，此刻也正随着行业的火热，加班加点地开发落地产品。

就在Shopee通报邮件发出几小时后，位于合肥的另一家科技公司也在内网发出了公告。“2024年6月17日，科大讯飞智慧城市BG（事业群）一位员工在家突发不适，家属拨打120送医后，经抢救无效去世。”

图｜一名女子平躺在科大讯飞合肥总部一楼大厅的玻璃门前

尽管科大讯飞在通报中表示，“从家属处获知这一消息后，BG领导第一时间前往员工家中慰问。同时，公司成立工作小组，申请工会帮扶金、联络处理商业保险等，协助员工家属处理相关后续事宜。”

图｜科大讯飞的通报

但不满处理结果的家属，还是在6月18日，事发的第二天，躺到了科大讯飞所在的办公园区内，“老母亲在四楼哭，妻子在一楼哭”。

一天之内，两则猝死消息震惊了互联网。

在大量的社交平台上，有人对加班文化口诛笔伐，人们不满的是被迫加班，且没有任何经济补偿。也有人自我调侃为“牛马”，认为牛马们应该团结起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如果放任这种加班文化盛行下去，没人知道，悲剧有一天是否会落到自己头上。

悲剧是否和高强度地工作有关，无人能给出明确的回答。致病原因是复杂的，但据凤凰网科技了解，高压的加班环境也确实在Shopee存在。

Shopee背后的母公司Sea，曾被称为东南亚小腾讯，以游戏、电商和金融科技为核心三大业务，其中，电商业务主要指的就是Shopee。

图｜来源于网络

曾几何时，深圳当地流传着“有虾选虾，无虾选鹅”的佳话，虾指的正是Shopee，鹅则指的是腾讯。

彼时，还有Shopee员工告诉凤凰网科技，“Shopee的氛围较轻松，一般不卷”。不过随着东南亚市场的竞争加剧，TikTok shop等强劲竞争对手的到来，让Shopee不得不开启一场跨境电商的新战争，随即也迎来了动荡的两年。

2022年底，Shopee开启大裁员，总体比例约10%，个别部门比例可高达90%。也是从此时开始，末位淘汰机制开启，不想被动离职的员工，无奈开启内卷，加班文化开始在Shopee流行起来。

盛行的强制加班文化

Shopee不是个例，随着猝死事件的舆论愈演愈烈，有科大讯飞内部人士在6月20日回应媒体称，从该员工考勤来看，员工端午节正常休假且额外休息一天，事发前周末未加班，前一周属正常上下班时间出勤。让科大讯飞出面澄清，是因为这几年许多爆发式增长的行业，都普遍存在强制加班文化。

特别是在近期，有媒体报道称，宁德时代号召员工“奋斗100天施行896工作制”，即符合条件的员工从6月12日起，早上8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每周工作6天，共“奋斗100天”。

图｜来源于网络

虽然宁德时代官方已经否认了该消息，不过凤凰网科技从多位宁德时代员工处了解到，加班情况属实。“以前是不作强制要求，大家手头有工作可以灵活安排，有时候也会在家加班，但现在强制要求大家必须坐在工位上”。

有宁德时代员工告诉凤凰网科技，“即便是晚上12点的宁德时代总部大楼，也常常灯火通明”。据一位宁德时代员工表述，公司的旺季一般是在年中和年末，年中往往是备货高峰期。

图｜来源于网络

财报数据显示，相较于2021年和2022年，2023年宁德时代的营收与净利润增速都出现了显著的下滑，从三位数增长直接滑至两位数。不少人将宁德时代的失速，归结为行业需求见顶。

为此，有接近宁德时代的人士称，宁德时代在今年初密集拜访了一圈主机厂（车企），希望能将产能拉升。不止如此，有媒体报道称，宁德时代内部在近日将所有工厂重新划分为了国内和海外两个大区，对出海提出了新的目标，而曾毓群会更直接地管理生产制造运营和采购等业务。

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宁德时代“大干100天”的消息流出。事实一再证明，高速发展的行业，一直对人才呈现出巨大的需求量。

2020年，Shopee的数据开始出现激增，当年度财报显示，Shopee全年GMV354亿美元，同比增长101.1%，总订单数28亿增长132.8%。

为了更好地应对扩张之势，吸纳更多技术型人才，Shopee专门将原本位于新加坡的IT部门总部搬到了深圳，毗邻深圳大学，从其所在的达实大厦，绕着深圳大学校园的外围跑2公里，就可以到达腾讯深圳滨海大厦。也正是这一年，仅IT部门员工规模就增长超万人。同期，Shopee开始从东南亚走向更多新兴市场，包括巴西、印度、法国、西班牙等。

但随着Shopee的故事走入深圳，一切都变味了。此后，也不断有阿里的高层空降Shopee，新的企业文化诞生。“奋斗”与“搞钱”成为了Shopee员工的新色彩。

一位来自深圳的研发人员对媒体表示，“虽然加班不是强制的，但如果不加班，就会被动拿低绩效”，这就导致，留下的员工都陷入了内卷当中。

有个别Shopee员工则表示，“平常一般要加班到晚上9-10点，没有加班费；晚上加班也不会有调休，除非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可以休息半天”。

铁打的996，“血汗”的工厂

加班文化的盛行并非这几年才出现，能在互联网上查到的第一个将996理念炒热的公司是有赞。2019年，有赞在公司内部年会上给员工送出了一个特别“惊喜”——996工作制，即每天工作时间为早九点到晚九点，一周工作六天，也让外界首次对互联网畸形的加班文化有了第一次深入的认识。

此后，996的话题最先在企业家间掀起了激烈的辩论，关注最高的，当属马云对内的一个讲话，“今天中国BAT这些公司能够996，我认为是我们这些人修来的福报。” 马云在交流中对阿里的员工们说。“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如果你年轻的时候不996，你什么时候可以996？”

一时间，互联网大佬分为了两派，一派崇尚“奋斗者”文化，一派则对996持否认态度。但即便如此，996与大小周等加班文化普遍存在于互联网行业。

然而，此后两年间，互联网的潮水开始倒戈，996从企业家口中的“福报”，一举变成了原罪。

2021年8月，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最高人民法院联合发布了10个超时加班典型案例，提示用人单位违法行为风险，促进依法规范用工，明确劳动者维权预期，引导劳动者依法理性维权。被互联网公司带火的996和007（指每日工作时长为24小时，一周工作7天）工作制，被明确提示为违法行为。

图｜来源于网络

在这种背景下，一贯崇尚“狼性”的大厂开始集体转变风向，加入反“内卷”的队伍，腾讯光子工作室最先打响反加班第一枪，“周三强制6点下班，其他工作日不晚于9点离开办公室”，同一时期，字节跳动与快手官方宣布正式取消“大小周”。

这一场由互联网掀起的加班内卷风潮终于正式画下句号。

但内卷却没有因此消失，只是换到了另一个新战场。

在此次传出“896”工作制之前，高强度作业就已经存在于新能源行业。据媒体报道，2021年初，由于订单暴涨，宁德时代鼓励员工春节留守加班，以保证出货，但也给出了丰厚的奖金回报。

高速发展节奏下，宁德时代有工程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上七休一”，每天早上8点上班，10点才能收工。一位宁德时代员工告诉凤凰网科技，“普遍都是10点、11点之后下班”。

实际上，不管是在Shopee，还是宁德时代，员工们早已显露出对被动加班的强烈不满。而猝死事件，进一步加剧了这样的情绪。

每个飞速转动的产业，都需要奋斗精神，作为组织发展的典型代表华为，也曾在企业文化中强调奋斗者为本。

2017年，华为出版《枪林弹雨中成长》一书，主要记录了华为员工出征海外的奋斗故事。

书的扉页写着这么一句话：“华为员工大多数都是寒门学子，他们只想通过自己的艰苦奋斗，在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同时，也改变自己的命运，过上幸福的生活”。

然而，时过境迁，华为在近两年已有明显的人事改革，允许一部分人“躺平”，已经不再一味地强调轮岗和流动，让除了研发以外的几乎所有岗位，都能有部分比例员工留在自己选择的地方，从事相对固定的工作，这个新举措被称为“人才堤坝管理”。

不论是Shopee、宁德时代，还是任何正处在发展中的企业，在组织发展与人才管理上，都有着相当长一段路要走。

在宁德时代的工区墙面上，就有白底蓝字写着一段标语：“我们承诺遵守职业健康与安全法律法规，建立安全责任制，通过全员参与、科学管理、持续改进，有效培训，确保员工职业健康与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