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利浦又卖掉了一家子公司。
据荷兰《电讯报》援引 Xiver 首席执行官的话报道,飞利浦近日已经出售了旗下的芯片子公司 Xiver,其被卖给了投资公司 Orange Mills Ventures 牵头的财团。
据了解,Xiver生产MEMS,即微机电系统。这些是将机械和电子元件结合在芯片上的微型设备。它们可以测量运动、压力或温度。例如,手机中的陀螺仪可以检测设备的旋转,或者汽车中识别碰撞并激活安全气囊的传感器。MEMS不仅用于电子产品和汽车,还应用于医疗设备。例如,用于妊娠期间观察子宫内胎儿的超声波设备。
飞利浦旗下的MEMS部门曾处于亏损状态。Xiver的新任董事长Kees Wesdorp表示,这家健康科技公司主要利用该技术来支持内部产品开发。“这并非对飞利浦的批评,但如果一个部门仅服务于自身业务,就会限制其潜力。现在我们独立了,可以将技术更广泛地推向市场并吸引新客户。”
这不是飞利浦第一次出售芯片公司了,ASML和NXP都曾是飞利浦的一部分,谁又能想到,目前专注于制造医疗保健设备的飞利浦,曾是欧洲芯片行业的巨无霸呢?
ASML
ASML今天的成功,离不开上世纪的飞利浦。
飞利浦由 Gerard 和 Frederik Philips 于 1891 年创立,其总部位于荷兰埃因霍温,经过多年的发展,成为了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工业巨兽,而在这一巨兽涉足的业务中就包括了半导体,20 世纪 70 年代,飞利浦通过其子公司 Elcoma生产半导体,而在1975 年,飞利浦又收购了 Signetics,这笔收购让飞利浦成为了当时全球的第二大半导体厂商。
在当时,半导体厂商通常会在内部完成半导体价值链的绝大部分流程,也就是生产微芯片所需的所有步骤。然而,到了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半导体制造技术的规模和复杂性迅速增长。这一发展促使了半导体价值链的分,一些专注于提供先进技术解决方案的半导体设备行业应运而生。
专门的设备供应商在开发复杂的光刻系统方面尤为重要,这些系统用于在微芯片上打印图案。通过改进这些系统以实现更小的特征尺寸打印,是推动摩尔定律的关键。对于芯片制造商来说,更多的晶体管意味着更高的计算能力和更低的成本。
这种半导体生态系统的变化在飞利浦等大型多元化公司内部也有体现,不过,尽管飞利浦的内部设备开发拥有高标准,但其内部却缺乏敏捷性、适应性以及将光刻技术提升至行业竞争水平的需求,因此飞利浦开始将制造设备的业务剥离,以在技术过时前实现盈利。
ASML的故事主要围绕着飞利浦的光刻技术展开,这种技术的起点可以追溯到纳特实验室(Natlab,飞利浦 Natuurkundig Laboratorium 的缩写,即飞利浦物理实验室)开发的第一台“硅重复器”(Silicon Repeater)。硅重复器是一种可以移动硅晶圆的机器,使光学系统能够将图像反复投射到晶圆上。然而,要理解硅重复器的意义,需要先了解它出现之前集成电路的制造方式。
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集成电路的制造采用了一种被称为“接触光刻”(contact lithography)的技术。首先,需要制作一个“光罩”(reticle),其上包含了集成电路图案的放大版本。这一图案通过切割一种名为Rubylith的薄塑料片形成。随后,通过将蓝光透过光罩照射到涂有光刻胶的玻璃母版上,图案被缩小并转印到母版上。这一过程会在母版上重复进行,形成一系列相同的图案。之后,通过显影处理光刻胶,形成所需的图案。
接着,母版会被复制到涂有卤化银的“工作板”上。这些工作板用于将所需的图案“接触打印”到最终硅晶圆上的抗蚀膜上,而抗蚀膜上的图案则用于蚀刻晶圆表面,形成所需的电路。
然而,这种方法存在显著的局限性。工作板与晶圆的接触会导致工作板随着使用而损坏,通常仅能使用约十次。企业需要制造大量的工作板,这大大增加了成本。即使快速更换工作板,晶圆的成品率通常也只有10%左右。
这一情况因Perkin-Elmer公司的Micralign设备的出现而发生改变,Micralign经过长时间的研发,于1973年推出了全新的晶圆制造设备,其通过一系列镜子将工作板的图像投影到晶圆表面。图像的一部分会被投影到晶圆的相应部分,同时通过电机移动光源和晶圆上的目标位置,而镜子保持静止。
由于工作板与晶圆之间不存在接触,工作板的使用寿命得以大幅延长,从而降低了成本。同时,晶圆的成品率显著提高,达到了50%或更高。
大约在同一时间,纳特实验室的团队正在探索另一种方法。他们提出,不再使用包含整个晶圆图像的光罩逐块扫描,而是使用一个集成电路的单一图像。然后,通过移动晶圆,将这一图像重复投射到晶圆的不同位置。
这种方法具有多项优势,Micralign的设计限制了最小特征尺寸必须至少为2微米,而纳特实验室的设备可以将集成电路图像缩小到晶圆表面更小的尺寸,从而实现更小的特征尺寸。
但实现这一技术的挑战极为严峻。首先,在每次投射集成电路图像之前,晶圆必须被精确定位。这又产生了两个重要需求:机器需要精确确定晶圆的位置,并根据这一信息快速移动晶圆,使其进入下一个投射位置。其中精度至关重要,如果图像相对于晶圆上的其他图像发生错位,最终的集成电路将无法使用。
纳特实验室的两位工程师赫尔曼·范赫克(Herman van Heek)和吉斯·博维斯(Gijs Bouwhuis)在看到Elcoma公司接触光刻方法的浪费后,接受了这一挑战。1971年5月,他们向飞利浦管理层提出了这一方法,并为新设备命名为“硅重复器”(Silicon Repeater)。这种类型的机器后来被称为“步进机”(Stepper)。经过两年多的研发,这项技术最终取得突破。第一台硅重复器(称为SiRe 1)于1973年底由纳特实验室的工程师完成。
不过,硅中继器的开发进展缓慢,飞利浦的团队改进了 SiRe 1 的技术,开发出了 SiRe 2,但 SiRe 2 获得市场认可存在根本挑战。SiRe 2 中的液压系统包含在一个密封系统中,而不是让油自由流动并被收集在托盘中。但使用液压系统仍然意味着油处于压力之下。油反过来意味着油泄漏的可能性,而一旦油泄漏到晶圆厂的超洁净环境中,就会带来灾难。
此时,其他公司也在研究类似的方法。1978 年,美国公司 GCA David Mann 推出了第一台商用步进机。DSW4800(直接步进晶圆)标价 450,000 美元,采用蔡司光学元件,虽然不如飞利浦机器复杂,但立即取得了商业成功。第一台 GCA 步进机很快就卖给了德州仪器,到 1981 年,GCA 的步进机产品收入超过 1 亿美元。其他公司很快效仿。1980 年,尼康推出了第一台在日本制造的步进机。
尽管飞利浦的纳特实验室拥有最先进的技术,精度高于竞争对手,但其在市场上几乎毫无存在感,最终,飞利浦于 1982 年开始实施一项非核心业务剥离计划,硅中继器是被剥离的产品之一,荷兰的ASMI成为了这项技术的合作伙伴。
1984年,ASM Lithography作为合资企业正式成立,这家初创公司在市场上的早期推广并不顺利,其品牌缩写ALS也不太理想。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人们已经广泛意识到微芯片将定义未来,但生产流程成本高昂。从长期来看,垂直整合的飞利浦并不适合作为ASML的东家,部分原因在于其企业管理层政治色彩浓厚,决策缓慢。飞利浦更关心销售电子消费品,而非持续推动硬件创新。此外,其合作伙伴ASMl也未能及时进行必要的投资。
ASML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1991年推出的PAS(Philips Automatic Stepper)5500,这标志着公司迈向市场领导地位的开始。与竞争对手的设备相比,该机型显著缩短了客户的生产时间。其出色的性能和良好的良率(即从一片硅片中生产出合格芯片的比例)吸引了IBM,IBM成为首家购买PAS 5500的客户。随着其他客户陆续下单,ASML逐渐超越佳能,成为仅次于尼康的第二大供应商。
但在ASML步步高升之时,飞利浦却逐渐和这家公司分道扬镳。1988年,ASML逐渐从飞利浦中剥离,开始以独立的市场主体运作,向全球客户提供光刻设备。而在20世纪末,飞利浦决定进行全面的业务转型,将重心从半导体和电子硬件领域转向医疗保健、消费品和照明等高增长行业。
在这一战略调整中,ASML虽然已经成为光刻机领域的重要企业,但其业务领域与飞利浦的新方向不再契合。出售ASML股份成为飞利浦筹集资金和优化资产配置的必然选择,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飞利浦通过公开市场出售ASML股份,将其持股比例从多数股东逐步降低到完全退出,整个过程历时数年,最终彻底剥离了这家设备公司。
而在脱离飞利浦控制后,ASML获得了更大的独立性,能够专注于技术研发和市场扩张。在此基础上,ASML实现了在光刻领域的技术突破,尤其是在EUV(极紫外光刻)技术上的领先地位,使其成为半导体行业不可或缺的设备供应商。
恩智浦
无独有偶,如今欧洲大名鼎鼎的NXP同样曾是飞利浦的一部分。
飞利浦半导体的故事可以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当时,飞利浦作为一家以电子产品闻名的公司,开始关注半导体技术,1953年,飞利浦在比利时建立了第一家半导体工厂,生产晶体管,这标志着飞利浦正式进入半导体领域。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飞利浦半导体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扩张,逐步成为行业的领军企业之一,当时飞利浦不仅进入了存储器市场,推出了多款DRAM产品,同时还开始研发微处理器技术,为数字化浪潮做好了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飞利浦半导体腾飞的原因离不开飞利浦家电和消费电子产品,作为核心供应商。其设计的芯片被广泛应用于飞利浦的电视、收音机和录像机等产品中,半导体部门依靠集团内部就有了相当庞大的市场
转折出现在了1998年,在这一年,飞利浦开始将重点放在医疗系统上,同时为欧元的引入做准备。该年飞利浦半导体的总销售额为 71 亿荷兰盾,按固定汇率计算,销售额与 1997 年相比增长了 5%。其销量增长了 15%。半导体部门的增长来自消费系统和电信 IC,其中欧洲和亚洲占了最大的增长,在 Dataquest 的半导体领导地位排名中,飞利浦已攀升至第八位。
1999年,飞利浦仍对其在半导体行业的前景持乐观态度,在这一年的6月,飞利浦以 10 亿美元收购了 VLSI Technology,其为无线通信、网络、消费数字娱乐和高级计算市场制造定制和半定制芯片。
也是在这一年,飞利浦公司设定了一个目标,即到 2002 年,半导体部门的收入要比 1998 年翻一番。当时,该部门的收入占飞利浦公司总收入的 12%。他们对半导体业务的乐观态度可以用 1999 年年度报告中的这句话来概括:
“首先,半导体市场的近期前景十分光明。其次,我们处于有利地位,可以从快速增长的无线通信市场中获益。第三,VLSI 迅速并入飞利浦所带来的好处将在 2000 年充分显现。”
飞利浦在2000年的开局良好,其半导体业务的销售额增长了 55%,还在美国扩建了 MiCRUS Semiconductor 8 英寸晶圆厂,扩大了其 IC 制造设施,当时飞利浦已成为车载娱乐、信息系统和车载网络系统的头号供应商。
但在2001 年,飞利浦遭遇了滑铁卢,半导体业务开始出现问题。互联网泡沫的破灭给飞利浦的半导体和整个技术部门带来了严重的衰退,移动电信和所有与 IT 相关的业务都受到了严重影响,美国的 9/11 袭击事件进一步加剧了衰退,其半导体业务部门的收入下降了 25%。
而随后的2002 年对飞利浦来说又是艰难的一年,该公司的业务较 2001 年的水平下降了 7%,该业务的持续疲软和高固定成本结构开始让飞利浦管理层开始制定计划,通过关闭自己的制造厂并与外部代工厂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和协议来降低固定成本。
尽管飞利浦的半导体部门从 2000 年开始就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伏,但其医疗保健业务却不断发展并获得了领导地位,这让飞利浦下定了调整业务的决心。
2004 年,在半导体业务连年亏损之后,飞利浦公司大幅调整战略重点,决定成为一家以市场为导向的医疗保健、生活方式和技术公司。这一年,他们推出了新的品牌定位—— “精于心简于行”,而对于客户来说,这个口号代表着与技术和飞利浦建立更舒适、更直观、更直接的关系。
最终,飞利浦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不需要拥有半导体部门就可以获得最先进的半导体解决方案。2006 年 9 月 29 日,飞利浦将其半导体业务的多数股权出售给 Kohlberg Kravis Roberts & Co. 牵头的私募股权财团。售价为 79.13 亿欧元(根据 2006 年 12 月 30 日的汇率约为 104.45 亿美元),同时,飞利浦以 8.54 亿欧元的价格收购了新资本重组实体的 19.9% 优先股。
这一家新公司,就是如今的恩智浦半导体(NXP Semiconductors)。
在当时来看,飞利浦剥离NXP的所引发的争议远超ASML,毕竟这一部门曾创下过数十年的辉煌历史,但在事后来看,在连年的亏损后,双方分手反而成了双赢。
飞利浦这边,通过出售半导体业务筹集了数十亿欧元,为公司提供了充足的现金储备,用于支持战略性收购和研发投入,这笔资金帮助了飞利浦在这之后收购了多家医疗设备公司,加速了在该领域的布局,而在剥离半导体业务后,飞利浦的财务风险也得到了显著降低,财务指标更加稳健。
而NXP这边,独立后能够专注于半导体领域的发展,特别是在汽车电子、射频芯片和智能安全等高增长市场,没有了母公司的战略约束,NXP能够更加灵活地应对行业变化,在2015年收购飞思卡尔(Freescale)后,NXP也进一步巩固了在汽车半导体市场的主导地位。
不断拆分的飞利浦
飞利浦拆分的远不止上述两家公司。
照明部门是飞利浦公司最早的业务之一,始创于1891年。作为全球最早的电灯制造商之一,飞利浦在白炽灯、荧光灯以及后来的LED技术中都占据着重要地位。然而,随着全球照明行业的转型,传统照明市场逐渐萎缩,LED技术兴起,以及智能照明和绿色能源解决方案的需求激增,飞利浦的照明业务面临重大挑战。
在进入21世纪后,飞利浦的照明业务虽然在技术上仍具竞争力,但市场增速放缓,利润率相对较低,最终也成为了拆分对象,2014年,飞利浦宣布将公司分拆为两大核心部分:医疗健康技术和照明业务,旨在简化企业结构并提升业务效率。
2015年,飞利浦照明业务被重组为一家独立的法律实体。2018年,飞利浦照明正式更名为“Signify”,标志着其与旧品牌的彻底分离,在更名后,其转向独立运营,专注于智能照明、绿色能源解决方案和物联网照明系统的研发与推广。
消费电子业务(如电视、音响等)在20世纪中期曾是飞利浦的标志性业务,但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和利润率下降,该领域的战略价值降低,最终也让飞利浦逐步退出了消费电子业务,其在2011年将电视业务剥离给中国厂商冠捷科技,成立合资公司TP Vision,2017年逐步退出其余消费电子业务,将部分产品转为飞利浦授权品牌运营。
家用电器业务(如剃须刀、电吹风、空气炸锅等)也曾是飞利浦的强项,但在面临市场变化之际,飞利浦将作为非核心业务进行剥离,2021年飞利浦以约37亿欧元的价格将家用电器业务出售给中国的高瓴资本,并保留飞利浦品牌20年的授权使用权,后续这一业务成立了独立运营公司,继续生产和推广飞利浦品牌的家用电器
在飞利浦不断拆分业务之后,行业中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这家公司是否会拆分如今的核心——医疗部门呢?
飞利浦近20年开始大刀阔斧改革,转向医疗业务,想要把自己打造成全球医疗健康技术的领导者。但这一转型并非一帆风顺。近年来,飞利浦因呼吸设备的大规模召回及与美国司法部(代表FDA)达成协议后引发的美国销售禁令,导致其股价下滑,并使医疗部门的市场竞争力受到质疑。
与此同时,尽管飞利浦展现了稳健的自由现金流,但医疗部门却未能实现如NXP或ASML那样的爆发式增长。2023年第四季度,飞利浦的调整后EBITA利润率达到12.5%,其整体估值远低于其分拆出的业务部门。
上述的种种问题,引发了一场关于飞利浦是否应出售医疗部门的讨论。不少人认为,如果医疗业务得以剥离,飞利浦或许能效仿ASML等的成功,通过其丰富的基础研究和知识产权实现价值最大化。有观点指出,飞利浦出售医疗部门后,可以转型为类似于杜比这样的专注知识产权开发的公司,专注于技术创新的授权业务。
不过,对于飞利浦来说,更大的问题恐怕并非一项业务的成或败,而是它早已落后于时代。2023年初,飞利浦宣布大幅削减其研究预算,导致飞利浦研究(原名 NatLab)规模缩小,其引以为傲的技术创新实力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
前飞利浦员工、现任埃因霍温理工大学教授马尔滕·斯泰因布赫教授是众多对 NatLab 感到遗憾的人之一,他表示,自己亲眼目睹飞利浦在 10 年的时间里从领导者变成了追随者。
如今飞利浦又卖掉了一家芯片公司,或许我们熟悉的那个飞利浦,终将不复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