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冰
编辑|周月明
题图|视觉中国
“如果在秘鲁都赚不到钱,那就不用去别的地方了。”务秋这样形容秘鲁优越的营商环境, 1992 年,他以医生的身份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后来又拓展了矿业、咨询、媒体的业务,是秘鲁当地资深华人。
务秋的形容或许不是夸张。
首先,秘鲁的经济增长率较高,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4-2028 年期间,秘鲁的平均经济增长率可能达到 3%,超过哥伦比亚、智利、墨西哥等国家,以及拉丁美洲的平均预期增长率 2.2%。
其次,拉美地区宏观经济最稳定的国家之一。虽然其在2016年-2022年间经历政局动荡,6年换了6任总统(正常是每五年选举一次),但期间,汇率没有太大变化,通胀也能得到控制,2024年,秘鲁将连续27年保持年化通胀率一位数。
图片来源:秘鲁营商及投资指南2023/2024
另外,秘鲁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外汇管制,对自然人或法人的外币账户数量或资金汇出不加任何限制。
相较于南美其他国家,秘鲁对中国人更亲近。每条街道上都会有名为Chifa(谐音“吃饭”)的中餐馆,1849 年首批 “契约华工”来到秘鲁,到现在,有中国血统的秘鲁人有近300万,占全国总人口的约10%。
中秘贸易合作势头也愈发强劲:由于秘鲁制造业的局限性,大多数日用品都要依靠中国进口,同一件商品价格往往是中国的2-3倍。截至2023年,中国连续10年为秘鲁第一大进口来源地、第一大出口市场。11月,亚太经合组织(APEC)会议在秘鲁召开;同月,“一带一路”项目钱凯港正式开港,秘鲁和中国之间的航程将从 40 天缩短至 23天。
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让这个远在 17000公里外的南美洲国家,成为越来越多企业出海的新选择。
然而,蓝海有变成红海的趋势。
“2016 年我来秘鲁参加建材展,当时只有三家中国公司,而到了2023 年,这一数字已经增长到 200 多家。”南美十年外贸人 Cinda 告诉虎嗅。
但对更多人来说,秘鲁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国家。这个市场有什么特点?目前正在发生什么变化?还有什么潜力值得挖掘?本文将试图回答这些问题。
松弛感=懒散?
邹晗2014年来到秘鲁,后辗转于南美各个国家,目前主要从事南美进出口和南美外贸咨询业务,为国内工厂出海南美提供平台。提起最能代表南美人性格的场景,邹晗一下就想到,前段时间她在玻利维亚乘坐缆车时,缆车下方飘来了音乐,当地人在开 party,她被音乐声吸引,用相机记录下了当时的场景——所有人都盛装出席、音乐声很大、啤酒很多,每个人都跟着音乐摇摆。
派对现场。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热情、快乐、社牛比例非常高。”邹晗这样形容南美洲人民。
及时行乐,或许是许多南美人民刻进DNA的人生信条。
“我到现在都理解不了,为什么对总统选举的关注度还不如一场足球赛。”务秋这样调侃道。
当地中餐馆老板这样形容秘鲁员工:如果他有5块钱,他会用4块钱去买酒,剩下1块钱去买面包。许多秘鲁人都没什么储蓄的习惯,当地贷款利率又高,人们倾向于即时消费,Cinda补充道。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秘鲁人的及时行乐,恰能代表其消费强劲。CEIC数据库显示,平均来看,私人消费(也称为居民消费或个人消费,是指个人或家庭在产品和服务上花费的开支总额)占秘鲁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保持在60%以上,而在中国,这一比例只有不到40%。
从高比例的消费贡献率中不难看出,秘鲁人对生活品质的重视。比起一味地追求高薪的工作,一些秘鲁人更愿意按时下班享受生活。
“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比如有的人上班,会在衬衫里面穿球衣,一下班,脱了衬衫就去踢球了。”Cinda 告诉虎嗅,一些秘鲁人下班之后是不接工作电话、不回工作信息的。
“他们对个人尊重的追求也更高,如果感觉到自尊心受损,他宁可放弃高薪的工作,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工作。”务秋说,他在当地有自己的咨询公司,同时兼任诊所医生和当地专栏作家。
为了与当地员工建立良好的关系,一些中国公司会举办party,庆祝当地节日,与员工一起狂欢。“可能一些中国人觉得这有点耽误工夫,但实际上非常必要的”务秋告诉虎嗅。
不加班、不内卷,可想而知,工作效率与国内肯定是没法比的。在中国两分钟就能沟通完的事情,在秘鲁要花半小时甚至一个小时。Cinda做的是建材市场的外贸,她告诉虎嗅,在国内仅需半年就能建成的房屋,而在秘鲁,仅投标和采购阶段就可能耗费一整年的时间。
也开始追求效率
但关于秘鲁人是否懒散,一些人也持反对意见。
“像中国这样高效的国家,全世界也没几个,所以不是他们效率低,只是我们太卷了。实际上,秘鲁人已经称得上勤奋了。”邹晗说。
以通勤为例。
在秘鲁,大多数人无法负担市内的生活成本,不得不选择住在郊区。
秘鲁总人口约为 3400 万,其首都利马作为一个超级大都市就集中了约1200 万人口。
这里的生活成本高昂:饮食方面,在市内,一顿普通的工作餐就要 30索尔(约60元人民币),在市中心的金融街,更是高达50索尔(约100元人民币);居住方面,其市中心一套普通的两室一厅,月租金要1500索尔(约2900元人民币),而在富人区,同样的房子租金将高达3700索尔(约7200元人民币)。
“但秘鲁的法定最低月工资为 1025 索尔(约2000元人民币)。工薪阶层,比如服务员,工资只比最低薪资高一点,约为2000-3000元人民币。一个普通白领,月工资也不过 2000-3000 索尔(约为3900-5800元人民币)。”邹晗告诉虎嗅。
生活成本和收入的差距,令许多人不得不选择远住郊区,这也意味着较长的通勤时间。
利马的公共交通系统比较落后,上班族们更多是通过换乘“又挤又破”的巴士来通勤,利马又被称为“堵城”,单程通勤时间花费两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有的人住得远,甚至四五点钟就要起床。
但在这样糟糕的通勤条件下,大多数秘鲁人还是能做到全勤,比如务秋公司的员工,80%以上的员工都能拿到全勤奖。从这个角度来看,实在很难用“懒散”去形容秘鲁人。
而且,秘鲁近些年的飞速发展,也倒逼当地人加快生活节奏,开始追求效率。
2014 年,邹晗初到秘鲁时,海关工作人员一边悠闲地听收音机,一边接待了她。现在看,这种情况显得非常荒谬,海关效率已大幅提升。
“尤其疫情之后,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南美的社会压力在增大,钱更难赚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也快了。”邹晗告诉虎嗅,就连她常吃的餐馆都因为追求效率变得难以下咽。
仅仅疫情两三年期间,秘鲁就迅速普及了移动支付。也是在近一两年,南美大街上的大爷大妈都刷起了 Tiktok。
“与十年前相比,尽管秘鲁人依然享受生活,但人们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少了。”邹晗说道。
信任度低令秘鲁人变谨慎
人们对于秘鲁乃至整个拉丁美洲,总会有一些刻板印象:热情松弛同时也等于随性。
但跟秘鲁人打交道,许多人都会有一个明显的感觉:他们太“讲原则”了。
“他们性格很‘轴’,对规则的执着到了近乎固执的地步。”Cinda说。
她举了个生动的例子:当她试图给一位员工加薪,却因为公司流程暂时受阻时,她提议以“加班费”的形式发放这笔钱。然而,员工却坚决拒绝,他们只接受通过公司涨薪流程后发放的钱。Cinda认为,秘鲁人不懂得变通,也是工作推进缓慢的一大原因。
“当地人的循规蹈矩不完全是性格原因,也与当地略显割裂的法律环境有关。”当地中资企业的法务经理杨律提供了另一种视角。
一方面,秘鲁曾是西班牙殖民地,深受西班牙大陆法系的影响。独立两百多年来,其法律体系在借鉴西班牙的基础上,根据自身情况不断调整,相对来说,已经发展得比较健全和完善。两百多年的法制史,让当地许多公民的法律观念比较强。
但另一方面,坚持原则和规矩,也是因为这里骗子较多,倒逼出了秘鲁人的谨慎。
邹晗再三强调,千万不要轻信秘鲁人的承诺。她初到秘鲁时,带着国内“先付定金,再付尾款”的交易习惯,从当地人手中购买驴皮。对方看起来憨厚朴实,也信誓旦旦地承诺15 天内肯定交货,但是实际上,卖家一收到定金,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我住的一条街上就有十几个公证处,即使只是租个房子,秘鲁人也会带着租房合同去公证处公证。”杨律告诉虎嗅。
正常交易中,双方签合同后按约定付款。但一些秘鲁人会选择更加谨慎的做法,比如说,其中一方会要求在公证处等着,一定要看到对方银行流水单才肯在合同上签字,更有甚者,不相信银行流水单,必须看到钱到账才可以。
在秘鲁做生意,前期获取信任的成本比较高。秘鲁客户会投入很多精力去考量一家公司信誉、财务状况、业务历史和成员个人背景。
“不太容易建立信任,但好处是,一旦建立之后,用户粘性比较高。”邹晗告诉虎嗅,“因为对客户来说,要换合作方成本太大了。”
要建立信任,见面必不可少,相比于传统外贸通过邮件与客户联系,直接常驻秘鲁、与客户处成朋友显然更有优势。
外贸变卷
十年前,Cinda 代表公司开拓南美市场,那时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蓝海。
“公司只派了我一个人,我第一站先来到秘鲁,后来又陆续开拓了厄瓜多尔、智利、哥伦比亚、巴西等国家的市场。总之去哪个国家都行,当时很少中国企业注意到南美市场,每个国家都有待开拓。”Cinda 告诉虎嗅。
Cinda彼时的公司主要做建材外贸,定位为中高端,主要竞争对手是欧美品牌。在中东、东南亚等市场,她们的产品通常需要以折扣价销售。然而,在秘鲁市场,即使以原价出售,产品价格依然能比同等的欧美品牌便宜30~40%。
从2013年到2019年,Cinda成功将公司在南美的业务从无到有,发展到公司全球市场前三的位置。2019年,她选择离开公司回国,并在疫情开始后决定留在国内创业,同时也陪伴家人。
2015年,Cinda与秘鲁客户的合影,图上最右侧为Cinda。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然而,当她在2023年重返秘鲁时,却发现外贸市场已经变了天。
2016年,她参加的秘鲁建材展会上仅有三家中国公司参展。到了2023年疫情后的首届展会,中国公司的数量竟然激增至两百多家。邹晗也见证了类似的增长,她注意到2019年参加的汽配展中中国公司还寥寥无几,而到了今年,中国公司已经占了参展公司的一半。
展会只是一个缩影,中国人正全面进入秘鲁市场。海关总署数据显示,2016年至2023年的8年间,中秘贸易年均增速高达14.6%。
务秋观察到,近年来进入秘鲁的中国商人群体正在发生变化。以往,大多数中国人来秘鲁是为了投奔亲戚或经营小本生意。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财团、家族企业,带着雄厚的资金来到秘鲁,投资于各个领域,这些家族企业可能控制着从生产到销售的整个产业链。显然,新一波进入秘鲁的中国人实力更雄厚了。
涌入的中国人正将蓝海转变为红海。
2014 年,邹晗跟随一家摩托车配件公司地推时,商家还以新奇的眼光打量他们,围上前询问产品,成交率不低。但现在,同一家商家已经见过太多中国商人,面对推销,已学会简单利索地问“是工厂吗?有价格优势我们再谈。”
在贸易领域,过去,外贸人员才会负责在海外寻找客户,而现在,源头工厂直接出海,跳过中间环节,亲自参展对接客户。前述建材展上的两百多家中国公司,其中大部分都是工厂。
工厂出海造成的结果是价格更卷了,外贸公司的利润空间大幅压缩。Cinda向虎嗅透露,南美建材外贸的利润率在过去十年间从30%缩水至5%。
Cinda意识到,要在外贸领域继续发展,必须另辟蹊径了,她开始转向技术含量更高、利润更丰厚、更小众的赛道发展。
Cinda的故事是一个典型的出海人不断适应和创新的例子,市场变化不停,但总有机会留给那些愿意探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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