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贺乾明
制图|黄帧昕
编辑丨程曼祺
2020 年 4 月 1 日,大疆社区出现一条帖子:大疆发布新一代扫地机器人,效果和效率远超戴森。点进去后,是一段大疆无人机精灵 3 近地飞过无人道路的视频: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把满地的落叶吹向两侧,露出地面。
这个愚人节戏言可能即将成真。我们了解到,大疆已研发扫地机器人四年,如果一切顺利,预计会在明年年中发布,定价与市场上的高端扫地机器人接近。大疆方面回应称,“不对未发布的产品及与此相关的传闻提供评论。”
一位大疆人士说,大疆要做扫地机器人,是因为该产品用到的技术与大疆多年的积累吻合,包括路径规划、视觉识别避障、高性能电机,以及激光雷达等,大疆在开发无人机时均有储备。
大疆希望借助扫地机器人等品类,推动公司继续增长。大疆创始人、CEO 汪滔在 2016 年接受采访时判断,无人机市场即将接近饱和,大疆的收入达到 200 亿元可能就到顶了。这一年,大疆的收入同比增长超 60%,达到近 100 亿元人民币。
据全天候科技报道,大疆 2018 年融资时在商业计划书中估算,再过 5 年,无人机只占营收的 50%,影像板块将贡献 25%,最后 25% 则来自新业务。
2014 年以来,大疆推出一系列无人机之外的产品:有些是围绕无人机用户群体的其他需求,如运动相机、专业拍摄用的云台系统,给这些设备充电的户外电源;还有一些能用得上无人机技术的产品,如使用视觉识别技术的辅助驾驶方案,他们还孵化了一家激光雷达公司,这些车载产品同时也是大疆曾经的造车计划延伸;还有跟无人机主业看起来没太多关系的方向:教育编程机器人、孵化公司推出起售价 3.6 万起的电助力山地车等——它们可能承载着汪滔的兴趣。
大疆的收入没停在 200 亿元。据全国工商联发布的中国民营企业 500 强榜单,大疆 2022 年的收入达到 301.4 亿元。但整体收入增长更多还是因为无人机的市场规模持续增长。
这一年,全球消费无人机市场份额 44.5 亿美元(约 300 亿元人民币),按照大疆全球 70%~90% 的市占率计算,大疆消费级无人机收入可达到 210~240 亿元;大疆同时在中国农业无人机领域有近半市场份额,照市场规模测算,这部分可能也有近 10 亿元或更多收入。算下来,无人机收入约占大疆整体收入的 70%~80%,其它业务没有达到预期中的半数份额。
扫地机器人的市场规模正迅速接近消费无人机。市场参与者从原本只有 iRobot、科沃斯,增加了云鲸、石头等创业公司,以及小米、美的、安克创新等跨界公司。他们用自动驾驶技术改造扫地机器人,在相互竞争中持续拓展功能,现在它们不仅能用热水自动清洗拖布、烘干拖布,还能用紫外线杀菌。
激烈的竞争让更多家庭接受了扫地机器人,其市场规模不断扩大。市场调研机构 Business Research 预测,到 2030 年,全球扫地机器人市场份额将增长到 81 亿美元(约 560 亿人民币),是 2023 年的 1.8 倍。
扫地机器人已研发 4 年,推迟发布 2 次
2015 年的一次采访中,汪滔谈到大疆做产品的逻辑:“我们非常崇尚比较酷、比较美好的东西;在追求美的过程中会转化成一种战斗力,这种战斗力最终会做出好产品。” 他将酷和美视为品味,大疆的商业决策、产品设计、技术取舍,“最终都会落在品位上”。
这让大疆成为中国消费电子行业的异类。大多数公司会选择风险较低的方法开发新产品,比如许多手机公司早期产品都像是跟着苹果、三星从一个模具里出来的,多年之后才有自己的风格。大疆愿意冒险,去做行业内少有的独特设计。比如其 2021 年发布的全场景运动相机 DJI Action 2,可以用磁吸模块拓展成多个形态,适配不同的拍摄场景。凭着对原创、设计、品味与品质的看重,大疆经常被称为中国最像苹果的公司。
希望做出不一样产品的另一面,则是大疆要投入比同行更多的时间开发产品。这在竞争者众多、产品迭代迅速的扫地机器人领域尤为困难。
我们了解到,大疆至少从 2020 年就开始研发扫地机器人。当时扫地机器人在市场上得到初步验证,老牌扫地机器人公司科沃斯,专门创业做扫地机器人的石头、云鲸,跨行业进入的小米、美的、安克创新等公司的扫地机器人销量几乎都在增长。
那时扫地机器人的功能还有很大完善空间:如打开后噪音大;底部的清扫滚轴容易缠上头发导致死机;视觉系统难以识别宠物粪便,扫地机器人甚至会直接碾上去等。
优化这些功能和体验,是大疆开发扫地机器人的重点突破方向。但汪滔对品味的追求,意味着大疆团队只做到这些还不够。过去四年,大疆扫地机器人团队规模扩展到约 300 人,接近部分该行业创业公司的规模。
在大疆秘密研发扫地机器人这 4 年里,中国扫地机器人市场已经被染成红海。一旦某个产品的新功能得到验证,同行们几个月就会跟进,以此迭代产品。如云鲸早年率先推出扫拖一体扫地机器人后,自动清洗拖布功能很快就成了同类产品的标配。今年以来,仅石头、云鲸、科沃斯、追觅 4 家公司,就发布了 16 款不同型号的扫地机器人。
当年扫地机器人上存在的问题,也在这些公司的相互竞争过程中逐步优化。大多数用户在意的滚轴缠绕毛发问题,行业中已有多个解决方案,比如改变滚轴形状、内置刀片切割等。扫地机器人的吸力,也从 2000Pa 提升到近 20000Pa。
在这样极度竞争的市场,任何公司要拿出一款与众不同、有竞争力的产品都非常困难。我们了解到,大疆已至少 2 次推迟扫地机器人发布。一次是去年,另一次是今年 5 月。一位大疆人士说,汪滔看完计划上市的产品后决定不卖了,直接卖第二代,“基本要重做一个产品”。
类似的情景也出现在大疆尝试的其他新项目中。如大疆孵化的 Amflow(安流)电助力山地车,起售价 3.6 万元起,也是汪滔重点关注的项目,产品设计大改过多次,才确定最终方案。
一位接近大疆的人士说,大疆有很多新项目都没有上市的机会,“扫地机器人也有这个风险”,尽管大疆已定下明年推出扫地机器人的计划。
大疆方面称,上文提及的扫地机器人项目团队规模和创始人在项目中角色等信息和事实有出入。
进入多个品类,3 条扩张主线
从大疆过往发布的产品看,其扩张有三条主线。
其中前两条主线是消费电子行业的常规扩展逻辑:一是沿客户群拓展,满足同一群人的更多需求;二是沿着自身积累的技术栈拓展,复用研发能力,做更多产品。
第一条线上,大疆赖以起家的无人机给它带来了一批专业影视创作和户外拍摄用户。自 2014 年起,大疆陆续为他们提供更多产品,这包括专为电影摄影师开发的三轴手持云台系统、热成像相机等。2015 年后,视频平台流行,手机摄像成为主流,大疆又推出为手机设计的手持稳定器、无线麦克风等产品,还发布了各种场景易上手的相机,如小型的三轴云台相机、运动相机等。
2023 年 12 月,大疆发布户外电源产品 DJI Power 系列。大疆高级企业战略总监张晓楠称,越来越多的大疆用户带着无人机和手持产品走遍大江南北,他们看到了用户的诉求,“推出 DJI Power 系列能进一步完善大疆户外生态”。
第二条线上,大疆重点积累了机械控制、导航、路径规划、视觉识别、影像、电源管理等技术,都是无人机产品和后来一些影像产品所需的模块。
沿着这一脉络,大疆最大胆的一次尝试可能是 2016 年前后试图造车。据我们了解,大疆造车的想法与苹果类似,一度要做 L4 级的无人驾驶车辆。这需要一个公司既能造好整车,又能搜集数据、研发无人驾驶算法。
经过调研和初步尝试之后,大疆打消了念头,决定把资源投向同步启动的自动驾驶系统开发项目上,也就是大疆车载,该部门已于 2023 年从大疆独立,改名为卓驭科技。
在此期间,大疆也孵化出激光雷达公司览沃科技。2020 年,激光雷达单价普遍数万元时,览沃以 “千元级” 激光雷达赢得关注和订单。但随着智驾市场竞争愈发激烈,览沃慢慢在市场上失去存在感。
扫地机器人也是大疆沿着技术栈拓展的新项目之一。
汪滔心中所想的更远未来是智能机器人无处不在的世界。2016 年汪滔还接受采访时曾说,机器人都是 “瞎子”,而大疆做的事可以增强机器人的视力,未来可以应用到无人驾驶、工业制造、家庭机器人等领域。
我们了解到,2019 年,大疆第一次系统地梳理了企业的使命和愿景:做空间智能时代的开拓者,让科技之美超越想象。
“空间智能、科技之美是什么意思,大家一开始都不理解,后来和汪滔做访谈才搞明白。” 一位大疆人士说。他对我们总结:空间智能与 IoT 不同,IoT 强调设备相连,大疆设想的空间智能是万物有感知、控制模块和能力,更强调物品本身的智能;科技之美是一种 “整体设计上的美和效率的美”,“好用的东西一定好看”。
后来汪滔自己接受采访时则这样描述:“鸟儿在雨林里穿梭,那么灵巧,飞翔得那么优美,掠过一根根树枝,但绝对不会碰到一枝一节”,“空间智能” 则是给机器人装上视觉传感器、激光雷达,用上态姿感知技术和智能算法,“能够像鸟儿一样优美、自如、安然地飞翔”,就是空间智能和科技之美。
此外,大疆服务影像从业者、户外拍摄人群的部分产品,也可从大疆多年积累的技术栈中获得支持,如户外电源产品 DJI Power。目前全球市占率最高的户外电源厂商正浩创新,创始人王雷之前就是大疆电池研发部负责人。
除前两条常规主线外,大疆还有一些产品拓展并不容易观察逻辑。这些项目典型的特征是,汪滔对它们倾注了较多精力。上文提到的电助力山地自行车 Amflow 就是一个例子。
今年 7 月,Amflow 发布时,大疆也推出了用于自行车的电助力系统 DJI Avinox。它瞄准一个潜在规模更大的市场。据调研机构 Market Research Guru 统计,到 2026 年,全球电助力自行车(Pedelec)市场规模将达到 333.8 亿美元——超过大疆所在的消费无人机行业。
大疆孵化的电助力山地车。图片来自 Amflow。
Amflow 之前,汪滔重点关注的另一个项目则是 2019 年推出的教育机器人机甲大师 RoboMaster S1,它配备 31 个传感器,可感知图像、光线、声音、 振动,能识别多种物体,感应物理打击等。
“机甲大师” 既能用上大疆积累的技术栈,也有汪滔对机器人的热爱。2014 年大疆与红杉资本全球合伙人迈克尔·莫里茨(Michael Moritz)洽谈融资时,对方问汪滔有什么可以帮忙,他说:大疆要办全球的机器人赛事,红杉能否帮忙?RoboMaster S1 发布时,汪滔称它为 “献给全球青少年和科技爱好者的礼物”。教育机器人项目发展并不顺利。2023 年 12 月,大疆宣布停止出售教育机器人等产品,项目就此搁浅。
大部分中国创业者或企业家是在为公司生存,进而为做大规模和抵御竞争不遗余力。赢和保持赢就很难了,他们很难分心去在意赢的姿态是否好看,是否有风格。
大疆在消费级无人机领域近乎垄断的市占率使它有充足的资金探索新可能。大疆同时有与收入和利润规模不成比例的品牌声望,这家公司每年收入数百亿元,比华为、比亚迪、小米都低了一个数量级,但它的新品发布都会引起海外媒体、社交网络的热切关注。
这塑造和强化了创始人的一些特质:汪滔是大疆的最终评判者和规则制定者,不满意就可以不发布产品;他参与设计大疆位于深圳西丽的总部 “天空之城”,这栋建筑盖了 6 年才完工。
汪滔近年深入简出,大疆的公司治理情况也相对神秘。公开可见的变化是,大疆的人才不断出走:Robomaster 项目负责人魏基栋、研发总裁王铭钰、研发结构部负责人唐尹、农业无人机业务负责人吴旭民等纷纷离职,大疆的员工也更多出现在云鲸智能、正浩创新等公司里。
汪滔的导师、曾任大疆董事长的李泽湘曾在接受我们访谈时谈到大疆的人员流动,他说:“大疆的组织管理确实要完善,但关键是有没有好的产品,能不能把产品推出来。”
扫地机器人将是大疆给这个问题的回答之一。
李梓楠对本文亦有贡献。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