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弃子” 丰田章男的退隐之路

“今天的临时董事会会议决定，由我担任会长，佐藤出任新社长。”丰田章男主持的更换社长发布会，就以这种罕见且突然的形式开始了。

这也预示着，作为目前全球销量最高的汽车集团，丰田汽车帝国即将迎来一位新的掌舵者。

日前，丰田汽车发布公告称，从今年4月1日开始，丰田章男卸任社长，接力棒将交给现任雷克萨斯总裁佐藤恒治。卸任社长后，丰田章男将出任丰田汽车公司董事长。而现任董事长内山田武将卸任，不过将继续留在公司董事会。

“要制造更好的汽车”，在记者会上丰田章男再次强调了他的“口头禅”。

作为丰田公司创始人丰田喜一郎的孙子，丰田章男从2009年出任丰田公司总裁开始，先后迈过了雷曼危机导致的严重赤字、美国市场“刹车门”召回问题、日本大地震以及新冠疫情等多次危机，也让丰田汽车逐步成为世界第一大汽车制造商。

回想过往，丰田章男将这13年称作“日复一日艰难求生的日子”。到如今，执掌丰田逾13年的丰田章男，也将放下身上的担子，彻底退居幕后。

随着“章男时代”的落幕，丰田的下一局棋到底要如何下，就要看佐藤恒治的手腕了。

老一代“造车人”的局限

“处于危机之中正是我担任社长的意义”，这是丰田章男对于自己执掌丰田近14年的回顾。

丰田章男的履历其实并不复杂，1984年加入丰田，2000年成为董事会成员，在2005年出任执行副总裁，2009年6月起任社长至今。这个男人挽救过丰田汽车史上最大的财务危机，同时也因事故频发引起过全球最大规模的召回。功过交织之下，正如他所说“危机”二字的确贯穿始终。

根据“家族继承制”，53岁的丰田章男在2009年成为丰田的第四代社长，更像是一种“命中注定”。然而，这个时机却赶得并不怎么好。

因为在他就任之时，丰田的经营状况出了问题。彼时，丰田在全球的生产和销售扩张战略徒劳无功，再加上雷曼危机带来的沉重打击，使得丰田在2008年最终损益计提4369亿日元的亏损，当时这是丰田时隔58年以来的首次亏损。

在丰田章男上任之后，其调整了整体战略，从经营和商品战略的改革着手，降低了盈亏平衡点销量，转向了灵活高效的生产和销售体制，在创始人家族的旗帜之下推进了结构改革。

然而，公众真正认识丰田章男却是因为他的鞠躬道歉。那一年，史上著名的丰田“刹车门”事件在美国发生，丰田章男作为家族继承人，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得了一个“鞠躬社长”的绰号。

为应对这次产品质量引发的信任危机，丰田章男发起了世界汽车史上最大的召回事件，在全球一共召回800万台丰田车，而中国就占了近70万台。为此，丰田章男出席了美国众议院的听证会，并在之后直飞中国北京，向中国的丰田车主道歉。

历经多次危机，丰田章男在13年多的社长生涯中，也切实做了不少事情。2016年把大发工业变为全资子公司；2017年宣布和铃木业务合作，同年还与马自达资本业务达成战略合作关系；2020年与松下控股成立车载电池的合资公司；2021年与五十铃和日野汽车成立商用车的技术开发公司等。

根据相关数据显示，丰田2022年的全球销量比2009年刚上任时增加了三成左右，已经达到1050万辆，连续三年蝉联销量世界第一。在财务业绩方面，2021财年（截至2022年3月完整财年）的合并营业利润达到2.9956万亿日元，创造了日本国内企业的历史新高，总市值与就任社长时相比增至2倍以上。

可以说，丰田章男在任期间，丰田汽车彻底完成了对大众集团的超越，坐稳了世界第一造车集团的宝座。对于丰田汽车来说，丰田章男毫无疑问是企业发展的功勋人物。

不过，在全球车企纷纷追赶电动化浪潮时，丰田章男却选择站队混动阵营，坚持汽车多样化战略，导致丰田在电动化时代失了先机。据《华尔街日报》公布的统计数据，截至2022年11月，电动汽车在丰田和雷克萨斯的全球零售额中占比还不到1%。

同时在智能化方面，丰田则显得十分优柔寡断，即使在雷克萨斯上展示了L3级自动驾驶，但东京奥运会无人摆渡车撞伤运动员事件，让丰田汽车乃至丰田章男陷入了智能化的尴尬。

“我是老一代，也感到了作为‘造车人’的局限性。我认为有必要在新的时代隐退。”丰田章男在记者会上如是说。

于危机之中崛起，也在危机之下黯然退场。实际上，他离任的年龄和此前的社长们相仿。前任渡边捷昭、张富士夫和奥田硕分别在67岁、68岁和66岁时离开了这份工作。也许一切正如丰田章男自己所说，现在已经到了他该放手的时候了。

丰田正在沦为时代的“弃子”

其实，丰田章男对于电动车的反感，大家一直以来都是有目共睹。

丰田章男近年来利用一切机会在业内人士面前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向法国总统马克龙请求推广混动汽车。在近期的一次采访中，丰田章男更是提出，“汽车行业从业人员大部分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一直想知道电动车作为单一选择是否真的可行？但他们认为这是大势所趋，所以他们不敢大声说出来。”

在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努力向各种行业利益相关者表达他的看法和观点，他说这种努力有时令人厌倦。

从最早的炮轰电动车过度炒作，到后来质疑电动车的环保性，再到此前索性打起了“感情牌”，丰田章男不断地在向公众表达他对纯电动路线的质疑。

那么，丰田章男为什么那么抵触，甚至可以说厌恶走纯电路线？

丰田章男曾在去年9月的经销商大会期间表示，“电动车远比媒体想要我们相信的那样，它其实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成为行业主流。”丰田章男还解释说，“正确的答案还不清楚，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局限在一个选项里。”

实际这种认知在日系车企中也并非个例，马自达高管也曾发表过类似的言论，电动车否更清洁，取决于如何发电，在日本这样一个大部分电力来自燃烧煤炭和天然气的国家，电动车对环境没有帮助。

究其原因还是与日本目前的社会认知有关，当下的日本社会已经是一个老龄化、低欲望社会。并不是说日本的科技落后，而是日本的民众通常会认为旧的技术也很好用，没必要换用新的技术。为什么要改变原本燃油车的习惯，花费更高的价格去购买电动车？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日本城市人口稠密，街道普遍设计较为狭窄，他们更喜欢开一种非常便宜的方盒子型汽车，也被称为k-car。这种车型尺寸很小，但空间利用率极高，排量在660cc以下，油耗更是和摩托车差不多。

这种k-car文化也导致电动车低廉的用车成本难以吸引到日本消费者。毕竟买电动车不仅购车成本上升一大截，还要解决车位的问题，无论是租车位还是买车位，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这一切对于k-carr都不是问题，因为日本的政策规定买k-car不需要车位证明。

当然，除了上述这些潜意识中形成的“抵触意识”，让丰田章男彻底走上反对纯电之路的还是其在特斯拉的投资上碰了一鼻子灰。

2010年，丰田章男见到了为量产事宜举步维艰的马斯克，在体验了第一代 Roadster后，其决定投资5000万美元买下特斯拉2.4%的股份，然后改造丰田加州NUMMI工厂以量产纯电版RAV4。

但那时特斯拉代工的电池包质量相当不稳定，导致了丰田在纯电版RAV4一事上“出师不利”，再加上内山田武的推波助澜。丰田迅速终止了与特斯拉的合约，这也使得丰田章男彻底断绝了对电动车的念想。

自此，围绕汽车电动化路线问题，丰田与其他车企彻底划清了界限。对于此事，何小鹏甚至曾发微博吐槽，字里行间似乎以诺基亚“影射”丰田。

图片来源：何小鹏微博截图

那么，如今全球第一的“造车帝国”丰田汽车，在电动化时代真的会走上诺基亚的老路吗？目前来看，这种言论也并非空穴来风。

从业绩层面来看，丰田内部对于业绩萎缩的趋势已经有所察觉，按照丰田预测的相关数据，2023财年的营收预计将同比增长10.2%至30万亿日元，但净利润将下滑2.4%，至2.3万亿日元。

而在销量层面，纵观全球市场，丰田汽车的销量仍位列全球第一。但丰田汽车在华已经出现明显的“危险信号”，丰田汽车在中国市场遭遇了十年以来的首次销量下跌，194.06万台的成绩相较2021年减少了 0.2 %。同时在产品端，丰田倾力打造的bZ4X也是收取骂声一片，再加上加价提车、中国特供减配以及雷克萨斯的品质问题。

丰田的日子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光鲜亮丽，诺基亚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何小鹏是否一语成谶，就看此番人事变动后的效果如何了。

佐藤恒治能否挑起大梁？

“丰田汽车的社长需要年轻、能量和力量。”对于佐藤恒治，丰田章男给出的评价是：“佐藤是一位掌握丰田‘思想’、‘技术’、‘行为准则’，同时奋斗在一线的造车人。”这位佐藤恒治现年53岁，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理工学部机械工程系，1992年入职丰田汽车公司。

佐藤恒治属于非常标准的技术出身，1994年他开始参与卡罗拉、普锐斯等车型零部件开发的工作，2016年担任丰田旗下豪华品牌雷克萨斯的技术长。2021年，升任雷克萨斯首席执行官，同时兼任丰田汽车执行董事。

值得注意的是，佐藤恒治也是一名坚定的电动化拥护者，在执掌雷克萨斯期间，佐藤主导研发了首款纯电车型。其带领的雷克萨斯在电动化转型方面的决心要远大于丰田品牌，这或许也是丰田章男没有主动提及的重要因素之一。

佐藤恒治

那么，佐藤恒治上位之后，能否给丰田带来大刀阔斧的改革？

在此需要提前普及一个概念，在日本的公司（会社）中，会长相当于董事长，而社长相当于CEO。但多数企业的会长更像是名誉职位，实权则掌握在社长手中。

然而，业内人士对于佐藤恒治掌权之后的自由性并不看好。要知道佐藤恒治并非出身丰田家族，丰田章男在卸任社长后，虽然不再是社长，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丰田章男还是丰田的老大。并且值得注意的是，丰田在给他的会长职务前，加上了“有代表权”的前缀，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意味着丰田章男虽然退居幕后，但仍然可以以会长身份深度介入公司运营。这对于刚刚上任的佐藤社长来说，等待他的可能是一段或长或短的“实习期”。

不过，这其实也并非什么坏事。几乎等于“空降”的佐藤恒治，在丰田内部实际是“资历不足”的，丰田章男留任会长也将有助于维持公司的经营战略和连续性。而佐藤恒治也可以在保持政策一致性的前提下，加快丰田汽车向“新的出行公司”转型的速度。

至于丰田章男的“抵触情绪”是否会继续影响企业的发展方向，答案也是显而易见。

毕竟那个曾经多次炮轰电动车的男人，现在已经改头换面，甚至在董事会上当场立下豪言，在2030年之前推出30款电动车，实现年销350万辆电动车的目标。

同时，在丰田内部已经开始重新评估其电动战略，其中的核心就是对标特斯拉。作为丰田汽车的首席技术官，茂树茂重正带领一个团队全面评估丰田汽车的电动化战略。

在丰田汽车内部，该团队被命名为“商业革命（BR）”。在丰田的历史上，如此命名一个团队意味着公司内部将会出现重大变化。因为在20年前，当丰田开始改进生产和开发流程时，也曾出现同样的团队。

平成三十年被称为日本经济“失去的三十年”，索尼、日立、三洋这些席卷全球的日本企业品牌逐渐从巅峰滑落，松下、软银、东芝这些巨无霸公司也相继拆分。

丰田汽车能否蹚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就看佐藤恒治这位所谓的“年轻人”与身为“旧时代残党”的丰田章男，能够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作者｜常笑，编辑｜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