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头眼中的大裁员：危机、垮塌与重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白羽访谈，作者｜九木

2018年颤颤巍巍的余音，绕不开“裁员”这个词。

在刚过去的12月，关于“裁员”的相关百度指数搜索被推至半年内的最高峰。

打开百度搜索栏，点击搜索关键词，有关于“裁员”的新闻报道每隔6小时就有一轮更新。文章千篇一律，但是各色爆料人却层出不穷。

媒体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将这股绝望的情绪从去年年末推到了今年年初。

一时间，关于裁员和寒冬的报道如潮水般涌来。

面对大量的同题作文，白羽访谈选择站在岸边，寻找到这股来势凶猛的裁员潮下被忽略的一角。

白羽访谈采访了近十位行业猎头，通过站在裁员企业和被裁员工之间的他们，了解到裁员潮背后的无奈，残酷和真实。摘下了情绪的放大镜，从第一视角带来的感受，客观且深刻。

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时代抛弃你时，连声再见都不会说。”但是，在这些猎头眼中，时代不会抛弃任何人。

巨头如山倒

“身边互联网圈的朋友们都纷纷离职了。不是为了跳槽，而是因为公司官宣的结构性调整，被迫失业，包括我自己。”

平安夜前夕，进入职场还不到一年的莉莉在朋友圈码下了这段话，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先制定的旅行计划也就此搁浅。“除了这个，我其实预想过很多种离开的方式。”

“组织调整”、“结构优化”，这是裁员的官方说法，也是这个时代商业语境里，企业为了维持体面所做的最后努力。

冬天确实到来了。林燕是杭州一家猎头公司的创始人，两个礼拜前，她就感觉到了变化。仅一周的时间内，公司就收到了将近1500份来自知名互联网公司员工的求职简历，“有求职者跟我说，就在那一周，他们公司整个项目团队200多人都被遣散了。”

事实上，从去年6月份开始，伴随着P2P接连不断爆雷，互金领域失业潮为整个互联网行业裁员潮拉开了序幕，财报表现令人失望的美图和拉勾率先成为裁员重灾区。

京东的裁员更是被送上了微博热搜榜。11月，有媒体爆料称京东正在进行大面积裁员，其中京东商城员工裁员10%以上，京东金融裁员20%。此外，还传闻此次京东将未婚未育女性以及试用期新人作为头号裁员目标。

虽然京东方面很快就做出回应，否认了大面积裁员一事，但在脉脉、知乎、贴吧等社交平台上，多名自称是被京东裁员的员工纷纷透露了自己的被裁经历。

“京东今年优化力度超大，想方设法裁员又不能对外声张。”而且，“优化”的手段也令人咂舌：“1、绩效考核评价，常规手段；2、各种监控数据，摄像头、笔记本；3、打车与晚餐，打车查21点就叫车的人，晚餐查吃加班餐加班短的。”一名ID名为“蒋玉菡”的用户在脉脉上留言。

同样在脉脉上引发热议的，还有知乎和美团。

“上午还在改Bug，下午就接到了消息”，知乎员工描述这次的大裁员来得极其突然，知情人透露此次知乎裁员人数多达300 人。

2018年热热闹闹上市的美团也没逃过这次裁员风波，大量应届生被裁，整个流程仅耗时三分钟。

“跳过上级，上上上级领导直接打电话，叫去签字画押，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上级和上上级都不知道，免交接免闲扯，3分钟结束美团职业生涯。”一名匿名美团员工说道。

同样，美团方面也立刻做出了回应称：“此次是正常的业务调整，受影响员工不到员工总数的0.5%。目前，美团在职应届生近两千名，调整比例亦在正常范围。”

除了裁员，缩减社招规模也成为了更多巨头的选择。

“近一个月，委托我们公司猎头顾问提供服务的高管，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多。”林燕告诉白羽访谈记者，这段时间平均每天都有两三百名高管在更新自己的简历。

猎头苏林也表达了同样的感受，“从11月开始，企业的用人需求不仅降低了三分之二，单子的成交周期更是延长了一倍。”

林燕说：“年底的时候，以往大家都会先拿到公司的年终奖，找好下家再走，现在都是突然就离职了。”

公司预算紧缩、业务调整、倒闭成了离职理由里面的高频词。

泡沫破裂时

在白羽访谈接触的多位猎头中，张勇是情绪最为强烈的一位。

“触目惊心”， 张勇脱口而出。前一个月，他长期服务的一家房企，一口气直接裁掉了含有1000多名员工在内的事业部。

“你可以想一下那个画面，一个城市公司，将近有两三百人瞬间失业，该有多么绝望。”

在他看来，企业为了来年的发展，在年底进行人员调整和结构优化本属于正常现象，当然，这个正常是基于7%的比例，但是今年的裁员幅度已经达到了20%，乃至30%的程度，再无正常可言。

“裁员规模超过50%的，其实就听过两三家，裁员规模在20%到30%之间的，已经听说过很多很多家了。”

2018年中旬以来，多家房企开始进行人员收缩、组织架构调整的计划，停止招聘、精简团队、减少土地投资等消息不绝于耳。包括碧桂园、万科、富力、新城控股等在内的房企，均被传出缩编调整人员的消息。

繁荣彷佛就在昨天。2017年底，房地产行业还在上演着“抢人”大战，部分城市的落户门槛一再放低，连高冷的北京、上海也加入其中，香港的“科技人才入境”计划更是把这场战役推向高潮。

“市场行情好，项目增加的速度会变快，职能部门会变多，用人需求急剧变高，企业就会开始扩张式地招人，”张勇告诉白羽访谈记者。“通常这种时候，企业对于用人要求就不会很高，重在速度和数量，所以一些跟岗位要求不那么匹配的员工也能入职。”

房企在实现自己野心的同时，国家也在不断出台新的楼市调控政策，在融资监管趋向严格的背景下，房企的融资渠道逐步在收紧，“拿钱比拿地重要”成了业界一句玩笑话。

借钱难的同时，大量房地产公司还迎来了债券集中到期偿还的高峰，资金链紧张是摆在各大房企面前最严重的问题。

据统计，85家典型房企2018年11月、12月分别有15笔和9笔债券到期，金额分别为156.4亿元和130.5亿元。

“高负债、高周转的模式已经走到头了，没有钱，只能裁人。”

张勇对于这波裁员潮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去年中旬，很多地产中介都在闹离职，其实已经能看出端倪了。”

几乎所有猎头都提到去年中旬这个时间点，这标志着蒙眼狂奔的时代结束，接下来，每个人都要为这个巨大的泡沫买单。

“公司要活下去，我只能裁掉没办法创造价值的人。”

对于创业者张阳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此前与一家VC机构敲定投资意向，这家机构的LP是一家上市公司，而此上市公司背后的资金来源于某P2P公司，P2P公司的接连爆雷，最终导致机构也没钱了。

看着账面上只够支撑三个月的资金，他选择保留一半核心业务部门的老员工，裁员50%。

在极度推崇快速迭代的互联网行业，一家年初融资数亿的明星创业公司，可能到年底就陷入困境，甚至死掉。

在互联网的江湖里，创业失败、裁员其实是一个正常现象。

任何行业都有生命周期。

寒冬到来前

抛开新闻报道和身边朋友的故事，这个寒冬真的有那么凛冽吗？

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报告显示，在职位发布量上，与去年同期的数据相比，互联网/电子商务行业职位发布降低15%，房地产/建筑/建材/工程职位发布降低2.6%，计算机软件职位发布下降28.5%。

互联网和地产行业热得澎湃，冷得刺骨，行业猎头的感触普遍更加深刻。但是在白羽访谈记者采访的其他行业猎头看来，大部分行业的周期性波动尚未超出预期。

“很多企业年底的重心其实不在招聘，尤其是我接触的一些中高端群体，他们可能都集中精力在业务上，招聘本来就少。”

小张供职于上海一家人力资源服务公司，主要提供企业基础白领、蓝领岗位的批量招聘工作，她告诉白羽访谈记者，“裁员潮其实对我们影响不大，反之如果是裁岗，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口中的裁员和裁岗，其实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如果是整个项目部被砍，只能说是裁岗而非裁员；反之，只裁员代表着岗位还在，那这个岗位还会招新进来的人。”

而且，在人才难找工作的反面，企业难招聘的现象依旧存在。

一方面，年底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员工顾及年终奖和年关，一般不会轻易换工作，招聘工作相较之前显得更为困难。

另一方面，人才难找工作，首要原因是在整体市场环境下，企业的用人要求在不断提升；其次，自今年起，社保征管体制改革方案开始实施，各项社保将由税务部门统一征收，这对企业来说，用人成本将会提高，招聘也会更加谨慎。

“之前的操作过程中，很多企业都不给员工全额缴纳社保，有些根据最低标准进行缴纳，省掉很多用人成本，如今的形势下，企业裁掉没有价值的人是正常现象。”

据她所知，诸如饿了么之类的互联网公司，裁员现象的确存在。但是这只是年底的正常考核，公司会综合考核全年或者过往的工作情况进行能力评估，人员调整。

林燕也更愿意把这看成是一个正常的企业发展自然规律，“优胜劣汰”，公司淘汰一些不适合的人，空出来的位置就势必会有新的需求。“要往好处想想。”

“一味寻求融资、靠着烧钱模式起来的企业，一旦资金链断裂，就会面临倒闭的风险，”林燕说道，“那些找不到明确的盈利方式的公司，注定会被这个市场淘汰。”

被裁员一个月的孙海，投了十六家互联网公司的运营主管一职，却只获得了三家的面试邀请，“薪资跟预期的差太多。”

面对马上到来的孩子和每月2万的房贷，他决定，实在不行的话就下调自己的预期薪资，“还是得活下去啊。”

这两天，张勇也准备告别曾经繁荣的地产，换个行业做猎头。

这就像东非大草原的动物。每年6月，当坦桑尼亚大草原的青草被消耗殆尽，草原上数百万的动物大军会长途跋涉3000多公里，声势浩大，这是地球上最为壮观的场面。

这条路上，有河马鳄鱼，有狮子猎豹，也被称为“天国之渡”。在这数以百万计的迁徙队伍中，最终只有30%的幸运者能回到出发地。但是，跟随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40万在惊险旅途中诞生的新生命。

不断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主旋律。（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所提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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